薛道光千里迢迢而来,却啥消息都没打听到。 来都来了,住几天呗。 反正也不知该去哪儿,正好静下来编撰道经,把这些年的体悟都写成文字。 见朱家父子坐船走了,薛道光也不理会,溜达到大筒车下面看稀奇。 朱铭是去江边接收移民的,郑胖子递过来一个香囊:拿着。 你送我?朱铭感觉很别扭。 郑泓有些无语:俺妹子送你的。 朱铭犹豫一番,还是收下了,否则郑胖子会很尴尬。 那四十多个洋州贫民正在江边,或坐或立,忐忑不安。 见他们都带着些家当,有盆有桶的,朱国祥立即说:排队发粮,一人一斗! 郑家的船只,运了不少粮食来,都记在账上抵扣茶钱。 如今也不用搬进山了,每人先发一斗,剩下的堆放在江边农户家中。 这些贫民远道而来,粮食只发出几斗,他们就全部放心,知道自己不是被骗,开始服从朱国祥的安排。 朱国祥领着他们朝下游走,来到遇见聚宝盆的废茶山。朝茶山深处走了一阵,便是那些废弃的民房,当初父子俩还捡了个陶罐。 朱国祥吩咐道:先把这十多处小院清理出来,你们就在院子里过夜。明天会给伱们送来工具,土墙全部推倒了重建,房梁能用的收起来,朽坏的当柴劈了烧。两个月内,你们自己把房子建好,然后就去清理废茶山。 一个贫民男子说:官人,俺在洋州是裱糊匠,不懂种地,也不懂伺候茶园。 不懂可以学,我会派人来教你们,朱国祥说,粮食不用担心,肯定不让你们饿着。等清理好茶山,还要学会怎么修剪打理茶树。若有空闲,可以在江边开荒。开出的荒地都归你们,三年免除赋税。如果不懂种地,我也会派人来教。 这几十号人,虽然懂得耕种者寥寥,但听说开荒就能有自己的田产,一个个都变得兴奋憧憬起来。 他们以家庭为单位,各自选择一处废弃的房屋。 先用五花八门的工具,清理农家小院的杂草,就连孩童也在帮忙捡拾杂物。再用泥巴和石块,在院里搭建临时小灶,家家户户都开始做饭。 这是他们的新家,劳动起来非常积极,仅有的两把斧头,被借来借去劈柴烧。 郑泓在旁边看着,猛然想起个事儿:这些人在县衙造册了,全部归为朱相公名下的客户。县衙那边,让你们找时间去一趟,把户帖的客户人数改改。 朱铭觉得不对劲:你带他们去县衙了? 郑泓说:在洋州登船时,遇到西乡县新任主簿,叫什么张肃,年龄不大,可能还不满三十岁。看那样子,是个能主事的,你们今后要当心点。 不满三十岁的主簿,多半属于进士出身,是得小心伺候着。朱铭点头道。 郑泓又说:我带这些人去造册时,在旁边也听了一阵。那个张主簿的祖父叫张唐英,他的叔祖叫张商英,似乎颇有些来头。 何止是有来头,来头太大了。朱铭嘀咕道。 张商英是蜀党领袖,是右宰相,是蔡京专权的最后一个阻碍。 干翻了张商英,蔡京才能真正掌控朝堂。 既然张商英的侄孙被扔来西乡县,那就意味着蔡京已经成功了,君臣二人今后可以尽情作死。 朱国祥把田三叫来:你负责管理这些新人,明天给他们送来锄头扁担斧头箩筐等工具。别让他们一盘散沙的建房子,要先商量好,先建谁的,再建谁的,这样速度才能快。石匠和木匠,需要的时候你也带过来。 俺晓得。田三领命道。 此处距离大明村挺远的,算是一个新据点。 接下来的后续移民,会安置在废茶山与大明村之间,慢慢的建屋开荒连成一片。 安排好工作,朱国祥原路返回。 朱铭把新任主簿的事情说了一下:得找时间去试探试探。 朱国祥道:一起去。不管他什么态度,都要尽量迎合,不能让他耽误了大明村的发展。 朱铭笑道:新来的主簿,无非两种情况。一种是想要尽责做事,一种是躺平了摆烂。躺平的咱们不怕,想做事的就要防着点。不过嘛,他的敌人不是咱们,而是县衙那群胥吏。就算收拾了胥吏,还有向知县压着呢。 郑泓也跟上来:俺打算在大明村住几日。 住多久都行。朱铭说道。 朱国祥问:想不想去参观炒茶作坊? 郑泓尴尬一笑:有点想。 朱国祥说:你不用挖空心思,采摘秋茶的时候,郑家可以随便派人来观摩。 朱相公真是仁义!郑泓感叹道。 既然早晚要泄露技术,还不如赚郑家一个人情,反正已经签了五年的期货合同。 收购价是定好了的,朱家横竖不亏,郑家自己看着办。 五年之后,大明村已经不缺钱了! 回山寨的路上,朱铭又碰见薛道光,这道士正在村里四处转悠。 薛道光也不把自己当外人,上来就问:小友,山上可有屋子?我想借一处住下。
朱铭随便往远处指去:到处都是山,阁下随便寻个山头,便可结庐修道。粮食食盐蔬菜,都可以下山购买,只要道长出得起钱。 薛道光说:独自结庐太费时间,借间茅草屋就行。 修道不是应该在深山吗?朱铭问。 薛道光说:我这一脉不同,前几年我都在东京闹市修行。不在俗世滚几滚,哪能修出真道心? 随便你吧。朱铭说道。 金丹南宗五祖,名气大得很,朱铭自然是知道的。 特别是薛道光的徒孙白玉蟾,跟朱熹属于同时代的人。 白玉蟾和朱熹,估计没有见过面,但他们有许多共同的朋友,彼此都想向对方请教道法和儒学。 白玉蟾听到朱熹病逝的消息,还专门写了些诗文,来表达惋惜和崇敬之情。 薛道光的徒弟白玉蟾的师傅,便是那位陈箍桶。 至于这个薛道光,修道之前一直是和尚。 薛道光跟着父子俩攀爬上山,刚刚踏进山寨,就见一群读书人在大呼小叫。 快测量秤砣的体积! 尺子呢?尺子拿过来! 快快研墨 薛道光指着那些读书人:这是在作甚? 求道。朱铭笑着说。 重力摩擦力什么的,陈渊等人已经学了。 他们还自己制作出标准器 薛道光凑过去看热闹,还没看明白呢,陈渊猛地蹦跶起来:算出来了,算出这两个秤砣的密度了!都是铁秤砣,体积和密度却略有差异,应该是里面含了些杂质。 请问阁下,何为体积,何为密度?薛道光抱拳说。 陈渊在地上画了个长方形:道人若读过《九章算术》,便知矩形几何为广从(长宽)相乘。这几何,便是面积,因为它是一个面。陈渊又握紧拳头,吾之拳,就不是一个面,它占的地方便是体积。 薛道光瞬间就懂了,因为他读过《九章算术》。 几何是多少的意思,在《九章算术》里,求面积求重量都是问几何。 积则为聚集之意,积步积里都是面积单位。 加减乘除分子分母等数积幂股弦这些数学术语,在《九章算术》里都有。 陈渊又说:密度便是单位体积的事物重量,同样的事物密度相同。如果不同,要么测量不准,要么含有杂质。 单位完全乱套了,宋代1寸等于37厘米,1分等于037厘米。 陈渊等人测量长度,都是用尺寸分,朱国祥不可能生造出米分米厘米来。 其实用惯了都差不多,历史上的国际单位,本来就是法国生造出来的。 重量和质量的含义,朱国祥也懒得去区别,反正暂时无法去月球搞研究。 薛道光问道:测密度来作甚? 还没有想到用处,此为格物也,陈渊说道,已知密度与浮力有关,木浮于水,便是因木之密度小于水。阁下可知力乎? 知道,动则生力,静则蓄力。薛道光说。 陈渊摇头:不然。静为力之衡,动为力之偏。阁下站立不动,便是重力与支撑力平衡。阁下踱步前行,便是阁下施加之前进力,大于地面之摩擦阻力。 陈渊的力学还有很多漏洞,但已经足以忽悠薛道光了。 薛道光有些迷惑,陈渊开始画力学示意图。 这位道长,少年时儒佛双修,青年时开始修道,现在被忽悠着掉进物理大坑。 而且,一扎进去就出不来。 两个怪物,一来二去,熟悉起来,互相忽悠。 早晨,陈渊跟着薛道光练习内丹法。 上午,薛道光跟着陈渊学习儒家经义。 下午,两人一起学习数学和物理。 晚上,两人一起探讨佛学。 父子俩看着那一儒一道,早晨结伴打坐修炼内丹,下午趴地上搞物理实验,总感觉这世界似乎有些荒谬。 朱铭忍不住吐槽:他们能练成什么?物理金仙吗? 生平仅见,开眼界了。朱国祥感叹。 (求月票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