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内弥散着淡淡的药味, 和香炉里的幽兰香气纠缠成一股惨淡的味道。波动的灵力将悬挂的纱帘与八卦幡不住扬起。
徐芊芊房内的小厅,以屏风与内室相隔。数年前太上长老为保住她的性命,将她神魂引出一缕, 放在他的法器镇魂灯的护心烛焰上, 烛在则人在, 这样众人能合力将其护住, 给她增加一线生机。
眼下三位长老都在小厅内, 以灵力护持烛焰, 但那烛焰仍然光晕中狂乱摇摆。
有人持剑闯进门, 那人一身黑衣, 袍角绣金色花瓣, 当风而来:“芊芊。”
“徐见素,你可不能进去。”护烛的其中一女修黑袍遮面, 一侧头, 隐约露出里面森然白骨,是戒律堂的长老花青伞,“她太虚弱, 你会惊着她。”
徐见素顿时转身, 走到护心烛面前, 见那烛焰奄奄一息, 不禁咬紧后槽牙, 毫不犹豫以剑划破自己的手腕,滴血于焰上。
烛焰“嗤”地爆出了一簇火星,略有起色,但那效用并不明显, 仍然矮矮的, 很是虚弱。
在场的人心中都一惊。
明知是杯水车薪, 十年的修为,徐见素竟说给就给。
徐见素放了血后,简单包扎一下,便坐下一同护住烛火。因担心芊芊,五内俱焚,他脸色很阴郁:“沈溯微到底在耽搁什么,这数日还不回来。”
徐芊芊闺房内,坐于茶台前的太上长老,亦是这样想。
不过他们想沈溯微回来的原因不同。徐见素固然讨厌沈溯微,但那是徐芊芊喜欢的人。他怕芊芊若是见不到他,留下遗憾,故而心中焦躁。
太上长老则是在等待那一具与芊芊相似的灵体。
他白发白须,一身洁白道袍,衣衫随周身灵力飘动,有松鹤之风。虽外表年迈,他的一双眼睛却毫无混浊暮气,清明至极,也淡漠至极。
手中纸笺一片空白,尚无字。这很古怪。
信蝶上指令是未曾收到,收到了但没看懂,还是……
太上长老冷冷地一笑,神色陡然肃杀:“好啊。”
宗门内这样有主意的孩子,并不多见。
眼下拖得太久了,已失良机。
徐芊芊衰弱异常,即便是将灵体带回,也无法冒这个险了,只能听天由命。
床帐之外,伸出一只青白、细瘦的手臂,手腕上面血管的痕迹清晰得惊人。
她这样三天两头地病势凶险,吃下的药,受过的苦不计其数,就是修士也受不了这样的折腾,何况是一个没有灵根的姑娘。
奶娘心疼地握住徐芊芊的手,哽咽着给她按摩。
徐芊芊已经无力露出一个笑容安抚她了,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帐顶。
外面徐见素的声音惊动了她,她强撑一口气问道:“哥哥来了?”
“嗯!”奶娘忙答,“小姐您听到了吗?您兄长说,沈师兄在路上了,就快要到了。”
“沈师兄?为什么……回来……”
提到沈溯微,她果然有了些精神。
“他一定是为掌门所托,去找能救您的东西,这才耽搁一些。不然,他早就来看您了。”
但是,奶娘说完这句话,徐芊芊并没有像她想象的一般喜悦,她目光枯槁,长叹一声:
“愿他……常在练武场,何必……整日为世俗所累,为我……奔波……”
说罢,眼中竟含了些晶亮的泪水。
因不能劳动,平素总待在房子里烦闷,她身体稳定些时,会乘芝兰车去校场看弟子们斗法。
年轻弟子,心高气傲,喜欢修习各种炫目招数,把术法与剑招结合,使剑上带虹,灵力相斗,将整个天穹都染成玫瑰色。
沈溯微绝不是最出挑的一个。众人之中,他安静得如一道影,不过走到对手面前,谦逊行礼而已。然一旦手中握剑,那剑极快,极准,剑啸拉成一线,如九天鹤唳。一剑归鞘,树枝未曾摇动,而片刻之后,满树花朵纷纷而下,如倾盆大雪。徐芊芊抬头看,树上只剩叶,没有花。
他静静背立在花雨中,衣袍沾满落花,再行一礼,归队而去,双肩的花瓣翩翩拂落。
过了不久,这个少年果然进了内门。
徐芊芊爱看他和徐见素对练。二哥以为她是看他,每每叫她去,但她的视线其实都落在另一人身上。
徐见素剑势狠厉,如金石急撞,一旦进攻便不给人喘息之机,而沈溯微先退后进,以柔克刚,剑上生风,袖中盈风,能在绝境中抓住纰漏,一转局势,置死地而后生。
可观性甚佳。
到现在她也闹不明白,她喜欢的到底是沈溯微,还是他剑上之风,是落花吹雪,是一线生机。反正是跟她屋内这种沉闷的死寂和黯淡不同的东西。
她也曾想过将它占有,但风又怎会为她所拘。
拘住了,那还能是风吗,不就变得和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一样,沉重,会将人渐渐溺毙。
奶娘见她闭上眼,吓得一把握住徐芊芊的手:“小姐,看在沈师兄的份上,您再坚持一下吧。”
“可我又有什么用。”徐芊芊又将眼睛睁开,疲然看着帐顶。
她不愿拖累别人,但无法避免。若是沈溯微专程回来看她,她还能有些欣慰,但若又是不得不去为她找什么药引之类,她便会感到痛苦了。
“小姐若是好好的,想来沈师兄即便迟到了,也不会被责罚。”
徐芊芊闻言一怔。
她以为闭了眼,身后事便能尽数抛下。但不是这样。她就连死了,还要连累旁人,挨一顿骂。
“原来我还有这样的效用……既然因我而起……那我便坚持到,他回来吧。”
那护心烛焰原本衰微至一线,眼下却如春风吹抚过的野草,又慢慢地立起来,显出些生机。几个长老见了,俱是满眼惊喜,神情一松,收了灵力,相互道喜。
太上长老陡然睁眼。
倒是没想到,徐芊芊这一回竟靠自己扛过去了。他起了身,在床边将她看了看。
徐芊芊满头虚汗,已经熟睡了,但神魂却已稳固,短期之内无虞。他便转身离去,那张空白纸笺,也在数步之内,化为齑粉消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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