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心想雨师妾极好男色,必是将这少年收作面首,自己抢先一步开口,再向她讨这少年,她总不好意思不给吧?
岂料雨师妾格格一笑道:“科沙度,我可不知道他是谁。我来这是和科大哥叙旧的。你们叔侄重逢,就这么点儿话说么?”
科沙度道:“我和六侄子多年未见,当然有许多事要好好聊聊。所以特地来请六侄同我一道回北单山,与科老太太、叔伯兄弟团圆。”
姓齐的汉子哈哈笑道:“什么团圆,还不是怕科大侠帮着蜃楼城和你们打架吗!”众人七嘴八舌地道:“打不过人家,就搬出老太太,嘿嘿,朝阳谷的水妖就是厉害。”
科沙度听若罔闻,盯着科汗淮道:“浪子回头金不换。六侄,只要你重回北单山,向老太太磕头认个错,咱们不就又成一家人了么?咱们团结一心,科家重整旗鼓的日子那还不是指日可待?”
科汗淮微微一笑道:“三叔的建议很好。我一定会随你回北单山的。”科沙度心中大喜,面上却不动声色。众人则大吃一惊,便连雨师妾也甚是惊讶。
科汗淮顿了顿,道:“不过这里到北单山七千余里路,处处都是水族的军队,一路上太不太平。只有等到哪天这些军队全撤走了,我才能安心回去。”
众人松了一口气。科沙度心中大怒,眯起双眼,冷冷道:“六侄子,十年不见,你这胳膊肘外拐的毛病怎么还是没能改上一改?烛真神宽厚慈悲,特赦你返回水族,官爵复位,俸禄双倍,这等机会可是千年一遇。你不为自己着想,也该为你女儿着想吧?”
话中威胁之意暴露无遗,众人听了无不激愤,却听那小女孩嗤嗤笑道:“我可不想回什么北单山,和你住一块儿,瞧着你连饭都吃不下去呢。”
众人哈哈大笑。
科汗淮淡然道:“三叔,我习惯了粗茶淡饭,布衣草履,消受不了荣华富贵。烛真神的好意心领了。至于我想去哪里,什么时候回北单,那是我的自由,旁人管不着吧?”
科沙度冷冷一笑道:“你的臭脾气当真是一点也没变。烛真神的脾气你也知道,非友即敌。既然你执意与本族相抗,帮着外人说话,那我们也没有法子。三叔仁至义尽,你自己多保重吧。”
他转身朝着众游侠冷冷道:“两天之后,朝阳谷便要与蜃楼城开战。这条道路已经封锁,这驿站天亮以前将被夷为平地。各位倘若想游玩,尽可以去其它地方,别掺和到这浑水里来。”
众人大骂,一人道:“他奶奶的,老子不去蜃楼城,难道去你家旅游做客吗?”有人语出粗俗,道:“想来你老婆定然好客得紧,那咱们便勉为其难,光顾光顾罢。”
科沙度只是不理,转身朝雨师妾躬身道:“亚圣女,属下先行告退。”雨师妾还未说话,却听见拓拔野冷冷道:“且慢。”
众人朝拓拔野身上望去,不知这少年是何方神圣,突然大喇喇地说话。科沙度心想,且瞧你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。当下回身冷冷地瞧着他。
拓拔野听科沙度喋喋不休说了半晌,威逼利诱,尽是要让科汗淮转投水族,不帮着蜃楼城,心中老大不耐,再听到他口吐狂言,要将这里夷为平地,更是心头火起,心想:“他奶奶的,不出点镇得住场面的东西,还压不了他这猖狂之气。”
当下挑了挑眉毛,道:“我有一件事不明白。这夷平驿站、攻打蜃楼城的命令,是你下的呢?还是水族烛真神下的?”
科沙度冷冷道:“老夫可没这等权力,自然是烛真神。”
拓拔野皱眉道:“不知是烛真神大呢?还是神帝大?”科沙度微微一愣,还是答道:“自然是神帝大。”
拓拔野哈哈笑道:“不知道科老爷子识不识得字,认不认得这个牌子呢?”从怀中缓缓掏出神木令,高举过头。
厅中众人无不吃惊,科沙度变色道:“神木令!”
拓拔野突然厉声道:“见此神令,如帝亲临!科老妖,还不跪下听旨!”
科沙度措手不及,只得“通”地一声跪了下来,心中惊疑之极,转过千百个念头:“这小子怎会有神木令?是了,难道在玉屏山上,藏在院中的神秘人竟是神帝么?”脸色登时惨白,说不出的难看。
见科老妖跪立当场,形势急转而下,众人无不大快,但没有一人敢笑出声来,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困惑:“这少年是谁?为何竟有神木令?”
拓拔野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,口中却依然厉声道:“神帝有令,水族所有军队立即退回自己领地,永不进攻蜃楼城。敢违抗者,五族一同讨伐!”
科沙度大惊,又听到拓拔野懒洋洋的声音:“科老妖,听明白了么?还不领旨?”他只得伏地磕头领旨,缓缓站了起来。群雄大喜,微笑相望。
拓拔野眼见自己一出手,便化解了一场浩劫,心中得意,暗想:“早知这牌子如此好使,何必藏到此时?”挥手道:“行啦,你退下吧,赶紧带着水妖走得越远越好。我要吃饭啦,瞧见你便大大破坏胃口。”朝那小女孩眨了眨眼睛。小女孩格格笑个不停。
科沙度心中怒极,却又无可奈何,只得转身走了出去。众人哄笑声中,窗外蹄声骤响,人影闪动,转瞬间偃旗息鼓,走了个干干净净。
群雄欢欣鼓舞,极为振奋,纷纷上前向拓拔野行礼。拓拔野一生中还从未象今日这般受众人瞩目,心中得意,偷眼望去,只见雨师妾微笑着凝视着自己,悲喜交织。
陆平道:“蜃楼城真是得道多助,想不到连神帝也出面帮忙。不知少侠怎生称呼?”
拓拔野颇有些不好意思,报了姓名。众人纷纷以“拓拔少侠”、“神帝使者”称呼,一时间弄得他面皮微红,连忙喝酒掩饰。
驿站老板是个矮矮胖胖的老头,原以为这驿站将被水妖清除,正心中惴惴,岂料奇峰突起,形势陡转,自己的生意又得以保全,狂喜之下几乎痛哭失声,大声宣布今日所有酒菜免费。
群雄更加大喜,三五成群,觥筹交错,喝得烂醉。酒一入肚,胆子更加大了,开始与科汗淮、拓拔野推杯换盏,称兄道弟。
科汗淮不惯与人热络,只是杯到酒干,并不说话,心中却也颇为欢喜,心想倘若此事这般了结,那当真再好不过。但隐隐又有一丝莫名的担忧,总觉得以烛龙、天吴等人的脾性,此事绝不会这般轻易了结。
拓拔野天生海量,又素喜结交朋友,立时与那群游侠混得火热。短短数日内,自己奇遇不断,竟从一个流浪儿变成众人景仰的“神帝使者”,犹如梦幻。
突然想起雨师妾,转身四下寻找,却见她俏生生地站在屋角,烛光黯淡,瞧不见她的脸容,只瞧见红发飘舞,赤足如雪。他心中一荡,朝她走去。
雨师妾瞧他满脸通红地走来,心想:“这个小傻蛋已经亮出了神木令,那就是与水族势不两立啦。终于到了相别的时候,从今往后,我还能再见着他,和他这般亲热地说话吗?”想起与他一见如故,朝夕相处,想起从今往后敌我殊途,相见无期,心中又如刀绞一般,泪水再也禁不住,夺眶而出。
烛光将她的俏脸映得明明灭灭,一颗泪珠晶莹剔透,悬挂在下巴上盈盈欲坠。拓拔野心中疼惜,伸手去擦拭,说道:“眼泪袋子,怎么又掉眼泪啦?”
雨师妾“扑哧”一笑,纤指将眼泪拨落,流到掌心。张开手掌,泪珠在掌心微微晃动,突然腾起丝丝白气,那滴泪珠顿时变成了一颗珍珠似的透明珠子。
她从头上轻轻拔下一根红发,从那泪珠间穿过,串成链子,然后挂在了拓拔野的脖颈上。
拓拔野笑道:“这是什么?”
雨师妾低声道:“小傻蛋,这是姐姐为你流的最后一滴眼泪。只要今后你能日夜挂在胸前,我便欢喜不尽啦。”
拓拔野明白她是在与自己告别,心中大痛,酒意全消,紧紧抓住她的素手,想说话脑中却一片混乱,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雨师妾强忍心中的酸痛,微笑道:“傻瓜,你都已将那神木令亮出来,从今往后,姐姐想不作你的敌人都不成了。”
她朝科汗淮瞧了一眼,他与那小女孩正盯着他们。雨师妾脸上晕红,道:“我已经和科大哥说过了,他这一路上会好好保护你。到了蜃楼城,他会教你御气调息的法子,你好好练,将这体内的真气都化解了,那时就有本事啦。”
拓拔野怅然道:“我……我还能见到你么?”
雨师妾格格一笑:“要是你想姐姐了,可以偷偷到雨师国来找呀,你不是有一本《大荒经》么?”
拓拔野点头,忽然望着她耳上的催情蛇,笑道:“这两条蛇可别再随便飞来飞去乱咬人啦。倘若遇到别人,可没我这般老实。”
雨师妾嫣然一笑:“小傻蛋,你吃醋么?”咬了咬嘴唇,眼波一片迷蒙,竟似比美酒还要醉人,柔声道:“江湖险恶,你多保重。”红唇如花,轻轻压在拓拔野的唇上。
拓拔野心中一颤,忽然想起仙女姐姐在与他离别之时说的也是相似的话,眼前美人如玉,吹气如兰,樱唇辗转,丁香暗渡,他突然心想:“我究竟是喜欢这个妖女多一些呢?还是喜欢仙女姐姐多些?”脑中混乱,一时竟无法呼吸。
那香甜的唇瓣蓦然离去,纤纤玉手也从自己手中抽离。耳边听到雨师妾银铃般的笑声,只见她红发飘舞,衣袂如飞,刹那间便到了门外。龙兽嘶吼,蹄声如雨,瞬息远去。
拓拔野追到门边,屋内人声鼎沸,杯盏碰错;屋外风吹树浪,月隐黑云,人影全无,只有一缕幽香犹在怀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