拓拔野低头下望,百丈之下,烟波浩淼,金光粼粼;周侧疾风劲舞,刮得双耳生疼。倘若从这里摔下去,纵然不被水浪拍死,身上的血腥味也立即要引来鲨群,凶多吉少。当下反手紧紧抓住怪鸟巨爪。但那鸟群似乎并无将他们抛掷之意,继续展翼高飞,拎着他们越过东山。
拓拔野眼前一亮,险些惊呼出声。只见东山那一侧,山谷环绕,中间是一个极大的湖泊,直径约十几里,水汽蒸腾,竟是温泉。
湖中央矗立着一株巨树,参天摩云,似桑非桑,也不知要几千几万人才能合抱得过来,树叶片片都有几丈宽,枝叶繁茂,破入云端。
太阳乌嗷嗷鸣啼,拎着他们飞向那参天巨树。飞得越近,拓拔野心中便越加惊异。难道这株巨树就是传说中东海的擎天柱吗?一株树要长到如此巨大,非得数万年以上。
忽听蚩尤高声道:“这便是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的化身,巨木扶桑,传说太阳就是从这儿升起的。”原来他已经醒转。
拓拔野道:“这些太阳乌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?”话音未落,双臂突然一松,被那两只太阳乌凌空丢了下去。
风声呼呼,脚下空荡无物,他从百丈高空急速下落,心中大惊,左右环顾,扶桑巨大的枝叶参差交错,不断刷打到自己的身上,火辣辣地烧痛。奋力抓住一条树枝,“噼噼啪啪”地摔落了十几丈,才上下震荡颠伏着,顿在半空。
蚩尤也被几只太阳乌啄得松开双手,掉落在比他低了六七丈的树枝上。
那十只太阳乌在四周盘旋,拓拔野刚要朝下跳跃,它们便嗷嗷怪叫着猛扑过来,劈头劈脑地一阵狂啄。他左格右挡,仍被啄得鲜血长流,锥心彻骨,只好不断地在树枝间跳跃躲避。
蚩尤也被几只太阳乌群起围攻,索性朝上攀爬,与拓拔野会合。那太阳乌甚为奇怪,只要蚩尤一往上爬,便止住攻击,在他身侧盘旋。一旦他停止不前,立即又群喙齐啄。
蚩尤攀到拓拔野身边,两人背靠背,格挡太阳乌的攻击,抵受不住,就继续攀跃躲藏。
忽听下方隐隐地传来呼叫声,低头下望,此处距离湖面至少有一百多丈高,湖面蒸汽腾腾,白雾缭绕。
透过枝叶间隙,向北望去,湖岸边不知何时已围了密密麻麻数千人,想来都是汤谷岛的囚民,到这儿看热闹来了。纤纤与白龙鹿赫然站在最前沿,和那辛九姑、成猴子等人站在一起。
纤纤显然极为焦急担忧,不断地跳跃着,挥手呐喊,但隔得太远,什么也听不见。
拓拔野与蚩尤一同苦斗半晌,浑身是伤。拓拔野道:“鱿鱼,这样下去,咱们非被啄死不可。不如一起跳到湖水中去。只要上了岸,便不至于这般施展不开,无法还手。”
蚩尤咬牙道:“好。宁可摔死,也远胜于被这些火鸡啄死。”两人连挥数掌,逼开太阳乌,大喝声中,一齐踏上粗壮的树枝,发足飞奔,到那树梢之时,猛地提气跃起,向那温泉湖泊跳了下去。
太阳乌迭声怪叫,四面八方俯冲而至,探爪将两人衣衫抓住,往上拖去。拓拔野拔出无锋剑,朝太阳乌的脚爪上斩落。
那几只太阳乌见到断剑,齐声尖叫,似乎颇为惊异,当下松开脚爪,任由他朝下笔直冲落。
拓拔野一愣,旋即了悟,这些怪鸟既是木族青帝的圣禽,自然识得无锋剑,故而不敢冒犯。心中大为后悔,早知如此,方才也何须缠斗?只消亮出此剑比画一通,它们多半便乖乖地将自己二人送回岸上。眼下蚩尤已被它们重新拖回那巨树之上,援救无方,徒呼奈何。
心念未已,四周白雾迷茫,“扑通”一声,水花激溅,已经掉入那湖泊之中。水温微烫,仿佛千百只手温柔地抚摩全身,浑身流血的伤口竟立刻愈合结疤。
拓拔野又惊又喜,原来这温泉湖水还有这等奇效!索性舒展肢体,缓缓沉入湖底,周身气血流畅,疲怠与疼痛很快消减了大半。等到一口气即将憋尽之时,才又重新向湖面游去。
刚浮出湖面,便听到一片欢呼之声。岸上那群被流放的囚民,见他们如此悍勇顽强地与十日鸟激斗,早已将他们视为英雄。加之卜算子又不断地高呼他们是贵人,是带领众人离开汤谷的救星,虽然卜算子十卦中仅有一卦灵验,但众人心中都希望这一卦能意外命中,因此见他平安无恙,都极为欢欣鼓舞。
拓拔野方甫爬上岸,纤纤便又哭又笑地奔了过来,扑入他的怀中。拓拔野笑道:“傻丫头,这么多人瞧着,也不害羞?”纤纤抹着眼泪哭道:“我才不管呢!如果你死了,我也不想活啦!”
她语气坚定,倒是让拓拔野吓了一跳,心想:“她父亲生死未卜,眼下孤苦伶仃,定是已将我视为最亲的人。今后须得好好照顾她才是。”
众人围上前来,叽叽喳喳地说个不休,除了赞扬之语,大多都在询问他是由何处而来。
拓拔野思绪飞转,忖道:“这些人被困在汤谷颇久,日夜都想着离开。我们想要脱离此地,必定要与他们团结一心,才有法子打败这些怪鸟。眼下蚩尤身处险境,更得靠大家帮忙。那卜算子说我们是救星,倘若否认,只怕大大影响士气,倒不如将错就错,借此团结群雄,想办法离开这荒凉之地。说不定这些人对将来光复蜃楼城城大有帮助也未可知。”
主意已定,当下从怀中掏出那柄神木令,高高举过头顶,气运丹田,大声道:“在下拓拔野,这位姑娘是‘断浪刀’科汗淮的千金,树上的那位乃是蜃楼城乔城主的公子蚩尤。我们三人奉神帝之命,到这汤谷大赦。所有犯罪之人,只要改过自新,便可以重获自由,离开此地。”
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但瞧那神木令绝非假冒之物,科汗淮、乔羽又都是大荒中响当当的人物,素以追崇自由正义闻达天下,他们子女为神帝使者倒颇为可信。面面相觑半晌,心中狂喜,爆出惊天动地的欢呼。
拓拔野大喜,灵机一动,接着大声道:“我们三人冒着生命危险,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此地。只因那水妖烛龙野心勃勃,一心取代神帝,竟借着神帝大赦诸位,公然联合各族,违抗神帝意旨,还造反攻打蜃楼城,想要将我们斩尽杀绝,让各位在这里待上一辈子……”
一个大汉大怒,吼道:“稀泥奶奶的,烛龙那个奸贼!若让老子出去,拼死也要杀了他!”群雄中没有水族囚民,对水妖素没好感,群情激奋,跟着齐声狂吼:“杀了烛老妖!杀了烛老妖!”
纤纤听得又惊又喜,想不到拓拔野竟能在片刻之间,就将这群囚民煽动成反对水妖的力量。
岛上这些囚民尽是大荒重犯,虽有不少凶顽之徒,但更多的都是因触犯五族族规,或惹恼了长老会方被流放至此。他们对五族的统治层原本就极为不满,一经拓拔野点拨,登时同仇敌忾,怒火熊熊,将烛龙当作了最大的敌人。
拓拔野继续煽风点火,大声道:“烛龙一心篡位神帝,勾结各族的奸贼,党同伐异,凡是跟他作对的人,不是死了,就是被流放各地。要想获得真正的自由,我们就必须团结起来,打败烛龙,打败水妖!”
众人山呼海啸似的狂吼:“团结起来,打败水妖!”
蚩尤在扶桑树上远远听见下面巨浪般的狂呼声,低头望去,只见拓拔野意气风发,挥斥方遒,数千人跟住不住地振臂呼应,又奇又喜,不知这小子使了什么妖法,竟如此蛊惑人心,摇身就变成了群雄领袖。
寻思间,那太阳乌又狂风骤雨地攻袭来,他不得已又在树枝间跳跃闪避。躲闪半晌,再次验证了此前的猜测,只要他往上攀爬,太阳乌便止住攻击,盘旋飞翔;但倘若停止不前,特别是往下爬落时,必定遭到极为凶猛地啄击,直至将他逼得重新向上攀越。
蚩尤心中一动:“难道这些太阳乌是想让我爬上树顶么?”太阳乌突然齐声欢鸣,似乎知他心中所想,大有嘉许之意。
仰头望去,枝桠遍布,树叶遮天,依稀可见树干冲天而去,直没白云,心道:“他奶奶的紫菜鱼皮,要爬到树顶不知要多少年。”大感泄气。
太阳乌嗷嗷乱叫,又纷纷振翼扑来,群起而攻之。蚩尤不得已又向上爬去。如此反复数趟,被激起好胜之心,狂野的血液随之沸腾起来,大喝道:“你们这些火鸡,当我爬不上这树顶么?”
太阳乌扭头扑翼,呜呜怪叫,似乎颇为不屑。
蚩尤大怒,喝道:“你奶奶的紫菜鱼皮!我要让你们瞧瞧蚩尤的本事!”当下猛地提气,迅速朝上攀爬跳跃。太阳乌嗷嗷大叫,在他身侧不断盘旋,似乎在鼓励,又仿佛在嘲笑。
蚩尤这半个多月来心中郁闷,无处发泄,受这太阳乌所激,一面狂吼,一面飞速攀登,郁结的愤懑之气全都化为了强烈动力。他身手敏捷,勇猛剽悍,在这扶桑枝桠间跳跃,丝毫没有畏惧之意,反而越来越勇,越攀越快。
下方的怒吼与欢呼越来越远,越来越轻,终于淡不可闻,耳边只有猛烈呼啸的狂风,以及枝叶沙沙的震响。
十日鸟环绕着他飞翔鸣啼,没有再攻击。只有当他停住休息过久时,才回飞上前乱啄一通,逼他继续攀登。但啄击的力道比之先前已大转温和,倒象是鼓励督促一般。
不知往上攀爬了多久,蚩尤只觉周身乏力,口干舌燥。加之又已一日一夜未尝进食,腹中饥饿难耐。树叶上有雾气凝结的露水,他拉过树枝,就着树叶大口大口地吸饮起来,甘露入喉,清凉遍体。
几只太阳乌突然呀呀飞来,口中衔了一串野果,送到他手边。
蚩尤一愣,接过野果,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。果肉甘甜多汁,精神为之一振。休息片刻,那十只太阳乌又扑翅鸣叫,催促他继续攀登。
蚩尤恢复了不少力气,灵猿飞鼠般左右腾越,朝上攀去,心想:“这些太阳乌似无恶意,但不知要我爬这扶桑树作甚?难道此树真是天梯,可以从这儿离开汤谷?”越想越有可能,大喜过望,当下力量更足,飞速攀越。
身侧白云飞过,雾气缭绕。不知不觉已到云端之上。
往下望去,云海茫茫,扶桑似是由云中长出一般。阳光耀眼,将那云海镀成万里金光。此等景象见所未见。蚩尤停住观赏片刻,听到太阳乌催促之声,这才继续攀爬。
他腾身纵越,双手抓住一个树枝,突然“咯拉拉”一阵脆响,树枝陡然断折,猛地朝下疾落。眼花缭乱,风声呼啸,下方树干竟有一个纵横六丈的巨大裂洞,还未反应过来,便掉入其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