拓拔野轻轻将她揽入怀中,抚摩着她的头,低声道:“傻丫头,哭什么。咱们比你爹爹先走,还费了这许久工夫才到。你爹爹和乔城主还要寻找失散的游侠,自然不会这么快到啦。”
纤纤擦去眼泪,哽咽着笑道:“对,我爹爹厉害得很,那些水妖哪里是他对手?他一定是找其它游侠去了,过几天就该回来了。”话虽这般说,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惊惶忧虑,泪水忍不住又涌了出来。
蚩尤皱着眉头,也是惊忧交集,虽说科汗淮神功盖世,但寡众悬殊,父亲又身受重伤尚未痊愈,那水伯天吴跻身大荒十神之列,修为深不可测,手下又有众多一流高手。科汗淮要想从重围之中,顺利将乔羽救出,实是难如登天。纵然他能杀出重围,父亲只怕也是凶多吉少。
当日他离开蜃楼城时所残存的一丝希望,此刻显得如此渺茫,越想越是焦虑,恨不能捶胸狂呼,一解悲郁之气。但他生怕令纤纤更为伤心,咬牙隐忍,拳头紧攥,鲜血自指缝间一丝丝滴落。
耳中忽听羽卓丞嘿然道:“小子,乔家男儿素来流血不流泪。没有长不出的草,没有过不了的难关。眼下你爹生死如何,还难说的很,何必担心?何况古往今来,谁能不死?就算死了,那也是响当当的好汉,又有什么可难过的?”
蚩尤心中一震:“不错,我爹即算死了,也是光耀千古!我眼下要做的,是向水妖讨还血债,重建自由之邦,岂能这般悲悲切切婆婆妈妈,没的让人看了笑话!”满腔悲郁全都化为了怒火与豪情。
拓拔野正担心他悲怒难抑,见他脸色平静,松了口气,拍拍他的肩膀,低声道:“咱们先在这儿住下,等上一段时日再说。”
转过身,对着纤纤展颜笑道:“不管怎样,咱们总算是到了古浪屿了。估计过不多久,科大侠、乔城主就会带着大批英雄好汉来此会合了。咱们赶紧将这岛上好好收拾收拾,否则到时科大侠问你:‘纤纤,你叫大伙儿睡哪儿哪?睡在沙滩上看星星、数月亮吗?’你可怎么回答?”
纤纤“扑哧”笑道:“你当是螃蟹吗,睡在沙滩上?再说天上又有几个月亮可数?”被他一打岔,忧虑少消。
当夜三人收拾了房间,烧了些海味,用完膳后就在这木屋中睡下。拓拔野、蚩尤翻来覆去,心中波涛起伏,睡不着觉,于是悄悄起身。
月光如水,照在纤纤熟睡的脸庞上,秀眉微蹙,俏脸酡红,细细的汗珠沁在小小的鼻尖上,仿佛在梦中还在担忧一般。
两人对望一眼,心下均是难过无已。这小女孩儿从今往后,只怕当真是无依无靠了,他们惟有竭尽全力,好好地照顾她。
两人替她擦去汗珠,掖好薄被,掩门朝沙滩上走去。涛声阵阵,随着月光层层漾来。
夜空晴朗,树影班驳,两人无言地走在通往沙滩的林间小径上,仿佛正走向一条通向迷茫未来的道路。
午夜的沙滩在月光下显得银白而寒冷。礁岩默默,夜风凄切,波浪一层层地涌近,然后倏然退去。海天苍茫辽阔,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。
两人在柔软而潮湿的沙滩上坐定,并肩眺望满海粼粼银光,过了半晌,蚩尤忽然道:“拓拔,那日在蜃洞中,你瞧见的蜃景是什么?”拓拔野微微一楞,尽数道来。
蚩尤点头道:“都说那蜃景乃是梦想映射。你梦想的,想来便是那逍遥快乐、无拘无束的日子。”
拓拔野心下怅然,叹道:“鱿鱼,蜃楼城里,我所过的便是你所说的日子。那是我有生以来最为快乐自在的时光。”
蚩尤心中疼痛,黯然不语。拓拔野道:“你呢?那日你见着的又是什么?还是那千军万马的景象么?”
蚩尤点头道:“是。”嘿嘿一笑,道:“自从小时我拿着千里镜,瞧见我爹率领五百人,在天壁山下打败三千水妖,解救出数千难民,我的梦想便是统帅千军万马,做这样的英雄。”
拓拔野笑道:“惭愧,那时我的志向是顿顿有肥鸡吃。”
却听羽卓丞哼了一声,插嘴道:“小子,梦见肥鸡有什么好惭愧的?普天之下的百姓,哪一个不是如此?”
拓拔野微笑道:“是。晚辈睡不着觉,把陛下给吵醒了。”
羽卓丞又“哼”了一声道:“蚩尤这小子念力凌乱,真气翻江倒海,寡人哪睡得着?”蚩尤苦笑道:“陛下,对不住。我脑子里乱得很。”
羽卓丞道:“小子,在扶桑树里,你说要打败水妖,解救天下苍生,重建自由之城。就这么点挫折,便让你如此心浮气躁?”
蚩尤一凛,敛神道:“陛下教训的是。”
羽卓丞嘿然道:“你自小有普济天下的大志,那好得很。济世的方法何止千万种,可是你选择的却是最为困难的道路。若果真想要重建自由之邦,将来你所遇到的困难比之今日,不知要强上多少百倍。倘若不能坚心忍性,百折不挠,你还是快快打消了这个念头,就在这岛上结网打鱼,过上一辈子罢。”
这句话虽然简单明了,但出自羽青帝之口,却是犹为震动其心。蚩尤脸上滚烫,惭愧道:“是。蚩尤谨记于心。”
羽卓丞哼了一声道:“那就好。”突然又道:“拓拔小子,你天资极佳,聪明伶俐,肥鸡今后是不用愁了,只是莫只贪图一个人逍遥自在,推己及人,需时时想到,普天之下每一人都和你一般,期盼着能顿顿吃上肥鸡,天天逍遥快活。”
拓拔野心中凛然,脸上也是滚烫,正容道:“陛下说的是。拓拔受神帝重托,却不能解救蜃楼城五万百姓,实在有愧。今后定然竭尽全力,和蚩尤一道重建自由之城。”
羽卓丞突然喝道:“当真么?”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,齐声道:“当真。”
羽卓丞道:“嘿嘿,知易行难。你们两小子可别忘了今夜所说。”两人被他一激,豪气陡生,朗声又道:“决计不会忘记。”
羽卓丞哈哈大笑:“妙极妙极。”既而又叹了口气,道:“可惜可惜。”
两人不知他言下之意,正自猜度,羽卓丞却打了个呵欠,道:“嘿嘿,生平最喜欢看热闹之事,可惜这一趟却赶不上了。”又哈哈一笑,道:“寡人是木族青帝,却偏生要教你们两个无法无天的大荒弃民捣乱,若是让祖宗知道了,到了仙界也逃脱不了干系啦。”
三人哈哈大笑。
羽卓丞喃喃道:“毁誉随人,自在我心。癫狂了几百年,末了竟又遇见两个一样的狂妄小子。嘿嘿。千年一梦,不知道是快醒了,还是刚刚开始?”声转低沉,终于不再言语。
两人被他这般一鼓捣,热血如沸,对他的应答也成了对自己的一种承诺。一时之间,更加感到肩上所负担子的沉重。自蜃楼城城破以来,他们的心中从未这般激动却又澄明过。
拓拔野素来闲云野鹤,当日千里传送神木令的执着,也不过是因受人所托,比之今日发自内心深处的责任感与使命感,自然又大大不同。
片刻间,两人仿佛都迅速成长了许多,无论科汗淮能否回来,这一刻,都显得不是那般重要了。
明月当空,海浪声声。突然一只海豚破浪而出,在月光下划过一道优美的圆弧,悠然摆尾,没入浪花之中。既而两只、三只……成群的海豚破浪翻腾,鸣声欢悦。碧浪轻摇,月光似水,午夜的大海刹那间鲜活起来。
那一夜,拓拔野与蚩尤在沙滩上坐到天明,虽然再没有什么豪言壮语,但彼此肝胆相照,热血同沸。
如果这一刻重观蜃景,他们见着的,一定是同样的梦想。在他们心中,那个承诺与目标,越来越明晰,越来越热切。
当黎明终至,红日喷薄,他们心里也仿佛被这古浪屿的朝阳照得一片明亮煦暖。
此后的一个月里,拓拔野、蚩尤、纤纤便一直在古浪屿上留守等候。白日里,蚩尤入海捕鱼,留岛守候。拓拔野则带着纤纤骑鹤飞翔,四下打探蜃楼城群雄的消息。
沧海茫茫,人烟稀少,除了汤谷,始终没有找到落难的游侠,更别说科汗淮与乔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