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聿铠回头瞧那兽群越来越近,排山倒海地涌将过来,当下道:“事不宜迟,明日水潭相见。”双臂一振,将拓拔野高高抛起,稳稳地落在东始山的丘石上。
白龙鹿昂首奋蹄,嘶鸣不已,在原地转了好几圈,这才恋恋不舍地朝东电驰而去。
拓拔野脚下巨石离地约有六丈高,正是绝佳的观景台。四周绿树环合,夕阳挂梢。他索性坐了下来,将那隐身纱围住全身。过了半刻钟,那兽群奔得近了,身下巨石都开始颤动起来。
兽群未到,尘土先行。刹那间狂风卷舞,灰蒙蒙的尘土漫天席地盖了过来,周遭一片昏暗。
万兽奔腾,大地震动。
突然,一只插翅豹闪电般掠过,既而是第二只,第三只……无数怪兽狂潮怒浪般卷掠而过。
拓拔野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瞧见如此多的怪兽齐头狂奔,心脏仆仆乱跳,兴奋不已。他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在东海险崖上俯瞰怒潮的情景。“浪涛”不同,壮观仿佛。
耳边隆隆作响,除了强烈的震动与嘈杂的嘶吼声,什么也听不见了。脚下兽群席卷,汹涌呼啸,龙马、狮虎、牛群、沙皮象……穿梭如流,偶有巨大不知名的怪兽奔腾而过,所夹带的凛凛狂风险些将他卷倒。
夹在中间的是数百只巨型龙兽,所过之处飞砂走石,就连山上的树叶也跟着簌簌飘落。一只双头龙兽不知被什么绊倒,狂吼一声,有如小山倾倒,横阻在路当中。
后方惊嘶四起,灵巧些的动物纷纷转向,如潮水般分流;那些动作稍迟缓些的,避之不及,纷纷冲踏而上。那双头龙兽吃痛狂吼,巨尾横扫,顿时将踩撞上来的猛兽甩飞出去,两只野猪重重撞在山岩上,摔将下来,又被纷至沓来的兽群如潮淹过,顷刻毙命。
那诡异的号角声更加近了,每吹一声,兽群便惊惶狂乱,自相践踏。
一只长牙猛犸狂性大发,悲吼声中长鼻卷舞,将周围的其它猛兽卷住,四下乱抛。几只独角羊被高高抛起,落下时正好接连撞在盾甲剑犀的犀角上,立时肚破肠穿。
南侧一只野牛受了惊吓,低颈狂冲,猛地将利角扎入前方狼马,狼马长嚎声中,一口又咬在旁侧羚羊的脖颈上。兽群顿时一片混乱,就如同乱石中的急流,回旋激撞。
“砰”地一声,一只健硕的豹尾羊被猛犸用力甩起,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,重重地摔在拓拔野身前,四脚抽搐,眼见是不活了。
拓拔野吸了口气,喃喃道:“多谢猛犸兄,小弟今晚不用打猎了。”话音未落,又有几只野兽被摔飞上来,乒乒乓乓地撞在一起。
接着上空“咿呀”连声,几只翼龙鸟张翼滑翔,从他头顶掠过,突然变向俯冲,抓起眼前的猛兽尸体,呼啸而去。
号角声越来越近,兽群狂奔,后面的数百只猛兽惊骇若狂,竟然自己猛撞山壁,倒地身亡。
过了一刻钟,兽群怒潮终于奔流而尽。
尘烟漫舞,声如潮去。几十只跑在最后的猛兽悲鸣不已,纷纷倒地,双目哀怜的瞧着后方,全身簌簌发抖。
拓拔野心中升起寒意,不知那水妖龙女究竟有何等手段,竟让这些狂野的灵兽如此畏惧?
号角声连绵不断,鬼哭狼嚎,他呼吸一窒,心脏仿佛随着那号角声忽而狂跳,忽而停顿,难受已极,一丝又麻又痒的感觉从心肺处缓缓升起,爬过胸腔,爬过嗓子眼,又向头顶爬去……拓拔野心中一凛:“好奇怪的感觉!定然是这号角声的古怪。”忙用手指死死堵住耳眼。虽然仍能听见号角,但那骚痒难过之意已大大缓减。
却见那数十只野兽满地打滚,发狂似的嘶吼悲啸。那号角声突然停了下来,猛兽也跟着立时停止嘶叫翻滚,伏在地上一动不动,死了一般。
拓拔野缓缓松开手指。四周死一般的沉寂。微风吹过,树叶沙沙作响。
忽然听见了轻缓有序的足蹄声,听来象是几十只巨型猛兽一齐行进的声音。然后响起一个慵懒娇媚的声音:“那白龙鹿倒跑得真快,发狂的兽群都追它不上。”
拓拔野心中怦然一跳,这声音甜腻入骨,倒像在哪儿听过似的。忍不住从岩石后伸出头,想瞧瞧发出这般动听声音的究竟是怎样的女子。
刚一探头,便吓了一跳,只见数十只巨大的怪兽昂首并进,每只怪兽皆高三丈,龙头象身,遍布鳞甲,四蹄有鳍,肩处均有一对肉翼。
每只象龙兽的耳朵都用丝绵堵住。背上均坐着一个黑衣人,背负长刀。瞧那装束,似是朝阳谷水妖。
再往后看,眼前一亮,差点吹出一声口哨。那群象龙兽正中,是一只格外高大狰狞的黑色龙兽,昂首睥睨,极为凶暴倨傲,龙兽背上赫然坐着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。
那女子发红如火,肤白胜雪,穿著黑丝长袍,领口斜斜直抵腹部,一个碧玉环子为纽扣,在腰下裁开,莹白修长的玉腿一荡一荡。她双眉如画,眼波似水,浅浅的一抹微笑,瞧起来风情万种,妖冶动人。耳垂有两个黑色的耳环,细细一看,竟是两条长三寸的小蛇。
这女子比之仙女姐姐,虽不如她清丽脱俗,不食人间烟火,但美艳妖娆,浮凸勾人,更为鲜活,尤其对少年男子更有莫大的魅惑力。
拓拔野看得口干舌燥,瞥见她纤腰斜斜挂着一支淡青色的透明弯龙角,心中突然一凛:“是了!难道这美女便是段大哥所说的水妖龙女了?方才的号角声也是她吹出的么?”
果然,头顶又传来桀桀之声,那人鸟怪物“般旄”扑扇着翅膀,落在一只龙兽的颈上,朝着黑衣女子恭声道:“亚圣女,段狂人骑着白龙鹿逃往东南方,那男孩却不见了。”
黑衣女子格格笑道:“段狂是想和我捉迷藏么?我可累啦,叫科沙度陪他玩儿吧。那男孩么,伤了十四郎,总得找到他给十四郎赔礼才是。”突然眼波一转,朝拓拔野这儿瞟来。
拓拔野大吃一惊,连忙缩身后退,想起自己裹着隐身纱,心中稍定。
那黑衣女子媚眼如丝,竟朝着他嫣然一笑,酒窝深深,眼中仿佛要滴出水来。拓拔野心里一阵乱跳:“难道这妖女竟会瞧得见我么?”瞧着那妖冶的笑容,目眩神迷,脑中空白。
黑衣女子微笑凝视着他,樱唇微启,齿如编贝,轻轻地咬了咬丰盈鲜艳的下唇,右眼微微一眨,突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,拍了拍龙兽脖颈,电驰而去,远远地抛下一句:“段狂就留给科沙度,我可不管啦。”
众人扬鞭,象龙兽奔驰如飞,尘烟弥漫,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般旄也桀桀怪叫着盘旋腾空,朝东南方飞去。
过了半晌,烟尘渐渐散尽,满地的怪兽缓缓地爬了起来,茫然四顾,一瘸一拐,呜咽悲鸣,渐渐走得干干净净。远远地,从那天地交接处,又传来号角凄越之声。
拓拔野长吁了一口气,将隐身纱取下卷好,满腹心事地朝山上走去。不知那妖女方才瞧见了他么?倘若瞧见了,又为何不将他擒住?段大哥和白龙鹿能否逃出水妖的追堵呢?
他猛地甩甩头,抛除杂念。眼下当务之急,便是找一条捷径,穿过这东始山,明日天亮前,赶到山阴东北的水潭。
当下从怀中取出《大荒经》,找到“东始山”那页查看。“东始山上多苍玉。有木焉,其状如杨而赤理,其汁如血,曰芑,可以伏兽。茨水出焉。东北流注于海,于山阴成潭,多美贝,多紫鱼……”心中大喜,只要找到那茨水山溪,顺流而下,便可找到段狂人所说的水潭。
拓拔野自小在山野间流浪,熟知山形水势,很快便找到了东始山上唯一的山溪,顺流跋涉。
溪流清澈,游鱼可见,溪底果然遍布苍玉。
他拾了一些苍玉边掷边走,瞧见林木苍翠,间夹红色文理的杨树,想起书中所述,拔出断剑在这芑树上轻轻划了一道口子,登时冒出一股殷红色的汁液,流淌如鲜血。探头舔了舔,味道酸甜,倒也颇为爽口。